黎明以前 05
朴智旻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，他已经在医院了。见他醒来，一夜未睡的闵珍娜马上起身，可她双眼红肿，眼角湿润，明显是哭过了。
「这是......怎么回事？」他的喉咙痒得难受，发出的声音却很沙哑，整个声带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。
闵珍娜快速地用衣袖抹去泪痕，装作什么事也没有那样起身给朴智旻倒了杯水。「我发现你昏倒在房间，哥又出去了，所以就把你送来医院了。」
昏倒？朴智旻倒是想起来了。他在泳池时已经有些头晕，强忍着不适回到房间，关上门时忽然扑面而来一片黑暗，下一秒他便失去意识。
闵珍娜有些气愤想要去找闵玧其理论，却见到闵玧其将所有人遣散，然后自己也后脚跟着出去了。
她没有问闵玧其去哪里，因为担心朴智旻就赶紧上楼去看他，没想到竟然见到朴智旻倒在地上，呼吸微弱，四肢冰冷，脸色苍白得不像话。
让她想起十年前，朴正贤倒在血泊中的模样。
她吓坏了，赶紧把朴智旻送到医院。这期间她打过很多通电话给闵玧其，可都没有人接。她很担心朴智旻的情况，他经过急救后转入病房，她都是寸步不离。
闵珍娜将倒满的水杯递给朴智旻，「你好好休息，我去帮你办一下接下来的手续。」她拿起包包就要往外走。
「我不会接受治疗的。」朴智旻猛地开口。
她停下脚步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转身看他。「这不是开玩笑的，你必须接受治疗。」
「我也没有在开玩笑。」他非常认真地说道。
闵珍娜愣了一下，似乎明白他的意思，小脸上都是挣扎。「智旻哥......你会死的......」
朴智旻低头，轻笑。「这不正好是他想要的吗。」
她刚止住的眼泪马上又溢上眼眶，「智旻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？都是我的错，是我的错......是我让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，你不需要这样的，这不是你的错......」她跪在朴智旻的床边，哭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，完全没有半点千金小姐的样子。
朴智旻温柔地抚上闵珍娜的秀发，然而闵珍娜却哭得更凶了。「我去告诉哥哥好不好，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，那样他就不会再折磨你了，好不好？」
病房外，闵玧其正好撞见这一幕。闵珍娜在床边哭得一塌糊涂，而朴智旻一脸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。远远看去就像一对相恋的小情侣。情侣？哼。一个是他爱的人，一个是他恨的人。
朴智旻，你什么时候贱到这种地步，连我身边的人都不放过？闵玧其的眼神恢复冰冷，大步走出病房区。
病房内的两个人根本就不知道闵玧其来过。
「不必了，已经没有那种必要了。」朴智旻摇头，「这个秘密我会带进棺材里，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。」
「我这病也撑不了多久，你别告诉他好吗？」
闵珍娜咬紧下唇，用力地摇头。「不行，我要告诉哥哥当年的真相，告诉他你没有错，他不能这样对你！」
朴智旻拉住她的手，嘴角漫着凉意。「告诉他了，他也不会喜欢我。」
她像是没有想到朴智旻会这样说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「那......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做？」
为什么当年要扛下杀人的罪责，让闵玧其去恨他？为什么明明知道闵玧其不喜欢他，还是要这样做？
「这个问题你十年前不是问过了吗。」
「我......」闵珍娜瞪大双眼，过去的记忆又被翻了出来。她记得，那时的朴智旻并不如现在这般淡然。他活泼好动，爱恨分明。
她虽然比朴智旻他们小一届，但因为她哥的原因，她经常和他们玩在一块儿，感情自然比较好。那时她刚十六岁，朴智旻带她偷偷去喝酒，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喝酒，不知道节制，一瓶接着一瓶地灌，没一会儿两人就醉了。
也就是在那时候，闵珍娜知道朴智旻喜欢她哥。
所以当她出事时，她便找了朴智旻帮忙。那时候朴智旻还以为自己喜欢闵玧其的事情没有人知道，而被闵珍娜戳破后，他只是沉默了一下就答应帮忙。
从此，闵珍娜埋下对朴智旻深深的愧疚。 她利用朴智旻对闵玧其的喜欢，让朴智旻帮她这个忙。如果当时她出事，就会连累身为TS老会长养子的闵玧其，他便不会有今天如此傲人的成就。
那时她以为朴智旻喜欢闵玧其，他大可先假意扛下，之后再对闵玧其解释清楚，这样闵玧其也不至于对他误会那么深。
可她没有想到，十年过去，朴智旻根本就没有像闵玧其提过半字。
现在她绝对先说出真相，朴智旻却阻止了她。原因是，就算把事实说出来，闵玧其也不会喜欢他。
所以朴智旻是认为闵玧其不会喜欢他，所以才忍了十年，即便现在时日无多也不愿开口？
「智旻哥你走吧，你不要再留在他身边了，这么做不值得啊！你那么喜欢他，谁又来喜欢你？」闵珍娜几乎是恳求的语气。
「珍娜啊......正是因为他不喜欢我，而我又喜欢他，才能坚持到今天。他不喜欢我，所以无论如何我成什么样他都无所谓，他不会疼他不会哭他不会想。」
「这样我就不用心疼了。」
「因为他不爱我。」
「所以我变成怎样都可以。」
朴智旻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态说出这些话。他只是觉得自己还能再撑。出狱那天他就打算在一个地方慢慢等死，却被他命运般地碰见闵玧其。
等，等闵玧其开心了，等他崩溃了，等他要死了，就是他要走的时候。就算要死，他也不会死在闵玧其的地方上。
因为闵玧其说会弄脏他的地方。
才刚醒来没有几个小时，闵珍娜只是回家一趟，闵玧其便带人来帮朴智旻办了离院手续，又回到那栋别墅中。
「以后不要再和珍娜有太多接触。」闵玧其难得向朴智旻开口。「我不想她一个女孩子和一个杀人犯有什么来往。」
朴智旻只是苦笑。
那之后，他真的没有见过闵珍娜。闵玧其一星期只有周末会来别墅住一晚，第二天马上走。朴智旻的工作依旧是收拾整栋别墅，不过比起之前，这样的日子更叫朴智旻不安。
不过是从医院回来两星期，朴智旻就掉了五公斤。他本来就瘦，现在因为生病，整个人更是瘦了一整圈，双颊都凹了下去，脸上毫无血色，连咳嗽都咳得像是要把整个肺咳出来似得。
还有那膝盖上的伤口，虽然入院时已经被处理过，但回到别墅后朴智旻根本就不管，任它发炎发脓，最后好不容易结疤，慢慢长出新肉。
而肝癌末期的症状越来越强烈。有时候他会疼到晕过去，有时候他会出现强烈幻觉，自己打开门走到泳池，差点就要跳进去。
他吃的东西很少，有时候根本就不吃。冰箱放的食材根本是越堆越多。只有闵玧其回来时，他才会勉为其难地吃一两口。但绝大多数时候他几乎是绝食状态。
朴智旻能够忍过疼痛，却不能撑过幻觉。他的幻觉里都有闵玧其。 闵玧其对他嘶吼，闵玧其喊他名字，闵玧其冷血地问他「你怎么还没死」，闵玧其瞥他一眼然后说「别弄脏我的地方」等，所有他记忆里的闵玧其都出现了。
不管是哪个闵玧其，都给朴智旻造成了强大的心理压力。是，他装作无所谓的样子，被误会无所谓，被羞辱无所谓，但在失去理智的时候，内心世界被一点一点打开，失去防护罩，闵玧其那些举动对他来说根本是撕心裂肺。
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次被自己捂醒，因为在幻觉里闵玧其拿枕头捂住他的口鼻，醒来后才发觉是他自己用枕头捂住自己。
日复一日，梦魇心魔日夜缠绕着朴智旻，他终于承受不住，在白日时在别墅中昏了过去。
当闵玧其赶回别墅，他看见的是朴智旻倒在冰凉的地上，汗水浸湿他的衣服与发丝，整个人卷缩成一团，嘴唇发白微张，似乎在嘟哝什么。
每天都会有人往别墅送新鲜食材。那送食材的人发现朴智旻没有出来开门拿食材便觉奇怪，等到第二天才告知闵玧其。
朴智旻已经昏迷超过十二个小时。 闵玧其难以理解当自己看见昏迷的朴智旻时是什么感受。当下他的想法就是，眼前这个人太脆弱，急需保护。所以他也做了，将朴智旻抱到房间，叫了一个家庭医生过来。
可是当他看着朴智旻的睡颜时，又想起朴正贤。是眼前这个人杀了朴正贤啊，是他毁了自己的幸福，那么就算朴智旻死了也不过分吧？本该就是一命抵一命。
闵玧其又想起那天看见朴智旻被人按进水里，从挣扎到放弃挣扎的时候，内心居然没有报复的快感，反而有一丝惆怅。
他不是瞎子，他看得出朴智旻日渐消瘦。可理智告诉他，朴智旻是个杀人犯，杀了他最爱的人，不应该对他有任何慈悲！他受的罪都是他活该！
闵玧其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，正准备起身出去外面透气时，听见朴智旻低喃一句，让他身子僵直。
「不是我......不是我杀的......不是我......」
他说什么？
「不是我......放过我吧......真的不是我......不是我......」
朴智旻竟然不承认！
「正贤.....不是我杀的......不是......」
闵玧其脑中一根绷着的弦断了，他冲到朴智旻床边，狠狠地掐住朴智旻的脖子，双眼通红。「朴正贤不是你杀的还是谁杀的！是你杀了他！」
朴智旻在昏迷中感觉脖子被人箍住，呼吸困难，潜意识挣扎起来，奈何闵玧其力量太大，他根本就扯不脱脖子的禁锢。「不是我.....咳咳......真的不是我......」
他越否认，闵玧其越气愤，慢慢加紧手上的力量，朴智旻难受得醒来，醒来却看见闵玧其正在掐自己的脖子。
「是你杀了朴正贤！十年前你亲口承认的！是你杀了他！是你！」
幻觉成真，闵玧其真的要杀他。
这次会成真吗？朴智旻觉得意识又慢慢远去，停止了挣扎，嘴角微微勾起，像是在等待什么。
杀了我吧闵玧其，如果那是你所希望的。我也累了。让我解脱吧，起码是死在你手上。让我去死吧。
爱上你，我有罪。
IG: toutseul_8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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