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以前 06
朴智旻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慢慢掏空。无论是生命，还是心灵。他已经给了闵玧其太多东西，可闵玧其从未看见。他看见的只有朴正贤，永远比朴智旻好的朴正贤。
他知道闵玧其终其一生也不可能会喜欢自己。因为那个人已经占据闵玧其的所有生命。所以他任由闵玧其索求，闵玧其想要什么，他便给。
就算闵玧其现在要了他的命，他也不会后悔。 闵玧其面目狰狞，他就这样看朴智旻苍白的小脸胀成红色，那双眼睛眨了几下，便慢慢合上，还有朴智旻嘴角微微带着的笑意。一如十年前，朴智旻被判刑时那无动于衷的样子。
没错，他讨厌。讨厌朴智旻承认一切，却又不放在心上的这模样。好似朴正贤不是他杀的，但又承认是他杀的。十年前调查结果未出，所有人都怀疑朴智旻是凶手，但闵玧其没有。
那一瞬间，他清楚记得自己并没有怀疑朴智旻。而所有少得可怜的信任，却在朴智旻亲口承认罪责后悄然崩塌。从此以后，他对朴智旻便再无昔日温柔，只剩下无尽头的怨恨。
「杀了我......然后放过我吧......」朴智旻困难地吐出几个字。
他多希望闵玧其就此了结他，让他不用倍受肝癌折磨，让他不必一天一天地等死，每晚都害怕自己是不是睡下就再也醒不过来。就当做他把这条命还给闵玧其吧。
「放过你？」闵玧其终于恢复一点理智，慢慢放开箍住朴智旻脖子的手。他冷眼看着朴智旻的脖间有一圈淤痕，看他大力大力地吸气，眼神冰冷得似乎在看什么与他无关的场景。
「朴智旻，你的算盘打得可真好，自己蹲了十年牢，这回想把我也弄进去吧？」闵玧其笑了，笑得让朴智旻心慌。「我还不至于亲自动手，我说过，你会不得好死。」
朴智旻此时已被抽空，身体与灵魂都不受他的控制。他不明白，为什么闵玧其没有下杀手？为什么不杀了他，给他一个解脱？为什么，还是不愿意放过他？他连命都可以给！为什么闵玧其不要！
看到朴智旻痛苦的神色，闵玧其这才知道如何才是折磨他的最好办法。「我会让你好好活着，不会杀你。让你平安无忧的活着，看看那些被你伤害过的人现在是如何凄凉。然后你才可以死。」
死对朴智旻来说，太便宜了。他要朴智旻，生不如死，永远活在愧疚和痛苦中。
「这辈子，你都别想逃开。」闵玧其扔下一句话后便离开了。
朴智旻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，眼角的泪不自觉滑落。
这辈子？他这辈子还剩下多少天，他自己也不知道。这是爱情吗？朴智旻不知道。十年前他太年轻，不懂什么是爱情，只知道自己要倾尽所有去让闵玧其幸福。
今天，闵玧其箍住他脖子时，这是爱吗？他爱的人，想他死。他还爱闵玧其吗？朴智旻发现自己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，他连为闵玧其找借口的理由都没有了。
他将自己生命里所有的东西都给了闵玧其，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。他已经给不了闵玧其什么了。这辈子，他给闵玧其的太多，给自己的太少。他是不是应该在这最后的日子，试着爱自己多一点？
既然闵玧其没有杀他，那就放过他吧。反正到最后，他还是会如闵玧其所愿，不得好死。
闵玧其，我已经还清我的债。接下来的路，你放我自己走，好不好？放过我，好不好？
闵玧其走后不久，闵珍娜带着家庭医生赶到了。当她看见朴智旻颈项的勒痕时，整个人惊得说不出话。
「我哥他......」天啊，她哥怎么可以这样！「我要去找他理论！」
「珍娜。」朴智旻虚弱的声音让闵珍娜停了下来。「不用找了，我已经还完我该还的。」
「智旻哥......」
「让我走吧。」
家庭医生在来之前就知道朴智旻的病情，所以带了许多抗癌时用的注射物。但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。「虽然没有精密的仪器帮助分析，但你的身体已经是负荷状态，我的建议是马上入院观察。」
「时间呢？」朴智旻只有一个问题。
医生面有难色，也许是因为还不够掌握他的身体状况，所以不好判断。「多则一个月，少则几日。」
闵珍娜震惊地后退一步，整个人都在颤抖。「不，不......不会的......」
「朴先生的情况非常不好，身体状况很差，而且又经过长时间昏迷，必须入院，才能做更仔细的检查。」家庭医生也在劝朴智旻入院。「你现在的身体可是经不起半点折腾了，如果引发出血或者器官衰竭，后果更加严重。」
然而朴智旻只是摇头，云淡风轻地说，「不用了，我心理有数。」
他死活不肯接受治疗，家庭医生只能帮他打点滴，注射葡萄糖，让他恢复点体力后便走了。 闵珍娜守在他的床边，一言不发。
「珍娜，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。」朴智旻先开口。「如果我死了，帮我火化，然后把骨灰撒在我们学校那棵老树下。」
「智旻哥......」闵珍娜听他交代身后事，忍不住心酸。可他本就是孤儿，无父无母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朋友了。他的身后事，只能交代给她。「我答应你......」
「那就好......」朴智旻露出久违的笑容。一切终将归回原位，无论是十年前朴正贤替他告白，还是十年后他埋在当初向闵玧其告白的地方。如果那天，朴正贤没有说要帮他告白；如果那天，他提起勇气向闵玧其说出自己的心意。 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。
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。朴智旻只想自己被埋在那棵老树下，做一个很美很美的梦。梦见自己和闵玧其告白了，梦见自己很幸福。
如果我勇敢，如果你爱我，如果有如果，可惜没如果。
而这边，闵玧其自从将朴智旻接到别墅后，他的心就没有一刻静下过。每每他想到朴智旻，便能想起十年前朴正贤是怎么死的。想起他推开门，见到朴正贤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。
他拼命按住朴正贤的伤口，温热的血染红他的手。他焦急地喊着朴正贤的名字，抱着他从宿舍一路飞奔下楼，直到送上救护车。
那时他还记得，朴智旻失魂落魄地走下来，也是满身血。
朴智旻望向他，那双原本充满朝气的眼眸，竟是一片凄苦哀凉。闵玧其不知道朴智旻的眼神为何如此，那透过人群弥漫的哀伤，竟然让他有一瞬间想上前将他拥在怀里。
可他没有。他不懂朴智旻的眼神，也不懂朴智旻为什么要杀朴正贤，不懂朴智旻为什么十年后还是不逃。
为什么？是为了珍娜吗？
「会长，车已经准备好。」秘书的电话通到会长办公室，「花也帮你准备好了，就在车里。需要司机吗？」
闵玧其按下键，回了简短一句。「不用。」随后，他便披上外套，走出办公室。
每年这个时候，他整天都不在公司。秘书也早早帮他备好车子和花束。闵玧其上车，打开导航仪，输入几个字。
「龙山墓园」
今天是朴正贤逝世的第十年。闵玧其每年都会前来拜祭，在墓园待上半天。他把花束放在朴正贤地墓前，动作非常温柔，像是对待恋人一样轻轻扫去墓碑上的尘埃。
「正贤啊，我来看你了。你过得好吗？」闵玧其笑得极为灿烂，眼底透着淡淡的悲凉。「那个害你的人，我会让他跪在你的墓前忏悔，你再等等。」
「我们会幸福的吧？」他轻轻地开口。
风拂过他的脸，刮起笔挺的西装，拨乱了他的刘海。没有人会回答他，他知道。可他还是自顾地继续说道。
「我们会幸福的，正贤。」
「我们会的。」
如此脆弱的承诺，仿佛就是闵玧其的自欺欺人。所有人都知道，不可能了。可闵玧其还是倔强地觉得只要杀朴正贤的凶手遭报应了，他们就不会再痛苦，他们会幸福的。
他待到快要天黑了，才舍得离去。龙山墓园离市区有段距离，而且地处偏僻，晚上容易发生车祸。闵玧其已经非常小心，却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。
三辆车以极快的速度尾随他的车，闵玧其想要摆脱这些粘人的家伙，也踩下油门。没想到在超车时，对面迎来一辆大货车，他急忙转换方向，硬生生撞上了其中一辆跟他很紧的车辆。
两车相撞，闵玧其受到重击，挡风玻璃全碎了，他脸上多处都被划伤了。额头留下鲜红的血液，他吃力地打开车门想要下车，没想要睁眼时忽然有道强光闪过，他下意识闭眼，整辆车再次受到撞击，他重重地撞上方向盘。
造成二次撞击的正是刚刚那些尾随闵玧其的车。司机见闵玧其已经不省人事，便掉头离开。
经过几个小时，警方才接到投报。闵玧其被紧急送入医院，整个韩国商界都无比震惊，TS会长遇车祸重伤，TS上下担心不已。闵珍娜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马上赶到医院，接着以TS会长妹妹的身份暂时成为TS代言人，击破所有谣言，稳定人心。
所幸经过急救，闵玧其的伤势并不严重，手术后不到24小时便醒了。只是病房的气氛异常严肃。闵玧其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般的疼，他想睁眼，却发现自己的眼睛被蒙上一层白纱。 所以他现在眼前只有黑暗。
「哥你醒了？想不想喝水？饿不饿？我先帮你叫医生。」闵玧其听见闵珍娜的声音，略沙哑，有些哽咽，像是刚哭过。
「我的眼睛怎么了？」医生是不会无缘无故给他眼睛蒙上白纱，他不是傻子。
「很快就能好的，哥你别担心......会有办法的......」
「我的眼睛，到底怎么了？」闵玧其一字一句地说道，语气间那不容糊弄的态度让闵珍娜很是为难。
过了许久，她才缓缓开口。
「医生说，你的眼睛遭过刺激，加上车祸的撞击......」她顿了顿，「看不见了。」
IG: toutseul_8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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